今年暑期里,在歐洲留學的女兒回到南京探望爺爺,順便修改即將提交的博士論文。一次家族聚餐后,我駕車沿著水西門大街向西行駛,送近95歲的老父親回養(yǎng)老院休息。行至距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尚有約200米處時,同向行駛的車流明顯慢了下來,右側(cè)慢車道則滿是停車下客的車輛。隨著車流緩緩前移,可見主要由少年和青年組成的人流,頂著烈日在高大的淺黑色墻壁下那條曲別針樣的通道里緩慢前行。我告訴已對南京街市有些陌生的女兒,這里就是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。女兒側(cè)身看著移動的人群,輕聲回復道:“小時候來過這里,心里很難受?!甭犞液团畠旱暮唵螌υ挘居行┢v、微合雙目的老父親忽然精神起來,大聲說道:“南京大屠殺紀念館、南京大屠殺紀念館!”隨即他對自己的孫女說:“我家老頭子就是被日本兵用刺刀戳傷大腿的……”
我父親和母親都是1931年初出生的,1937年12月前后的那場人間浩劫,給他們各自留下了不同的創(chuàng)傷記憶,后來也就成了我們家族成員的集體記憶。在南京遭受日軍攻擊前,父親就隨他的父母及老祖母逃回了蘇北老家,戰(zhàn)事平息后又返回南京,一家人主要靠我爺爺(即我父親口中的“老頭子”)拉人力車維持生計。我父親所言之事發(fā)生在我爺爺某日拉著客人途經(jīng)中華門之時。那時日本侵略者規(guī)定,由此出入的所有中國人都要對著在城門口站崗的日本兵彎腰鞠躬,當時我爺爺沒有停下人力車,在行走間鞠的躬沒能達到90度,那日本兵并不言語,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對著我爺爺?shù)母共烤痛塘诉^來。在驚惶之下,爺爺扶著人力車橫檔猛然跳起身來,那刺刀便錯過腹部刺穿了大腿。受了刀傷的爺爺隨即躺倒在地,日本兵走上前來想要補刀,經(jīng)坐車的客人和其他工友跪下求情,日本兵才肯罷手,工友們把我爺爺抬上車子拉了回來。
母親經(jīng)常講述的則是在日本軍隊攻入南京之前,對南京城內(nèi)進行無差別轟炸的情景:“日本飛機的翅膀上有個‘紅粑粑’,就看到它一個猛子扎下來,一串串像熱水瓶那么大的炸彈就掉了下來,馬上就看到我家附近的八鋪堂那邊躥起一陣黑煙,然后就聽到轟隆隆的聲音,響得不得了。我們小孩子跑了過去,就看到被炸的房子起了大火,樹枝上掛著人的殘肢,太慘了!”
后來在武漢大學讀書期間,我曾與中文系的同學在南京作過一次社會實踐調(diào)查:采訪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并調(diào)查大屠殺遺址。在燕子磯、草鞋峽、下關(guān)中山碼頭、江東門、北極閣等同胞遇難處以及花神廟、魚雷營等叢葬地之中,印象最為深刻且永遠無法忘卻的,便是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內(nèi)的一處場景了。從板結(jié)的黃色泥土中剝離而出的骨盆輪廓里,赫然插入一柄三八式步槍所配用的刺刀,只余刀柄在外,刀身則完全沒入骨盆中尚未掘開的泥土……遺骨旁豎立著的標牌內(nèi)容顯示,經(jīng)檢驗測定,該遺骨為女性,其年齡在16到18歲之間……多年后,由于工作關(guān)系,我接觸過諸多日本文化界人士,也曾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、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講述我爺爺?shù)慕?jīng)歷,復述我母親所講的往事,也說起過那位無名少女骨盆里的刺刀。
原標題:被觸發(fā)的家族記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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